墨綠色年代　夢想醃製工廠

　　賈桂琳‧杜普蕾選擇了後者；或許該說，命運選擇了她。這位五歲就擁抱大提琴的天才大提琴家，注定要成為悲劇英雄。今天翻開荷馬史詩，世人只記得兩位英雄：一是足智多謀的老尤里西斯；一是力拔山河的阿奇力斯。而當今在英國弦樂界能夠得到舉世讚譽的也只有兩人：一位是聲譽橫跨本世紀的中提琴家，威連‧普林羅斯（William Primrose）；另一位就是大提琴家杜普蕾，她的藝術生命如穹蒼的慧星亮麗照人，但卻燃燒不過十年。

　　杜普蕾晚年回憶起艾爾加大提琴協奏曲時說：「大提琴的音色聽起來像哭泣，每當我聽到這首曲子的慢板樂章，心總會被撕成碎片……，它好像是凝結的淚珠。」杜普蕾的情感幾乎都是大提琴作成的，她用大提琴唱生命之歌，盡力演完一場短暫而燦麗的演出。然而，英雄是寂寞的，自小接受天才式教育的杜普蕾，終日與琴為伍而疏離人群；長大後又得四處旅行演出；等到真正獲得了幸福卻又得到絕症。她並未立刻凋零，只是再度陷入孤寂。大提琴是她的生命，音樂是她的靈魂，而在她餘生近二十年中，杜普蕾被剝奪了一切，默默承受命運的無情@個不折不扣的悲劇英雄。

她的一生

　　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六日，杜普蕾出生在英國牛津的一個中產家庭中，母親是一位鋼琴家，也是一位良師，對杜普蕾小時候的教育有很大的影響。杜普蕾從小就顯現出音樂的天賦，在她五歲生日的前夕，聽到收音機裡的大提琴音樂；從此，她的一生就注定與大提琴結下不解之緣。隨後，杜普蕾進入赫伯‧華倫（Herbert Walenn）的倫敦大提琴學校就讀；雖然天賦異秉，然而對這個固守音樂傳統的學校而言，她也不過是個會拉大提琴的女孩罷了。

　　一九五三年赫伯‧華倫去世，倫敦大提琴學校也因此關閉。杜普蕾的老師替她介紹了一位傑出的大提琴家威廉‧普力茲。（編按：William Pleeth是英國二次大戰前後相當活躍的大提琴家，曾在Blech、Allegri兩個英國知名的四重奏挑大樑）經由普力茲的推薦，年僅十一歲的杜普蕾前去參加蘇季雅大提琴（Suggia Gift）比賽，結果獲獎榮歸蚍O為了紀念西班牙女大提琴家而設，蘇季雅曾經是卡薩爾斯的情人，她在遺囑中指定要將她珍藏的史特拉底瓦利琴賣掉，成立蘇季雅基金，用來頒發獎金給未滿二十一歲的各國傑出大提琴學生。蘇季雅大提琴獎對杜普蕾的意義非凡；獲獎前，她的生活平淡無奇；但此後，她對演藝生命有了不同的認知。學習告一段落之後，杜普蕾分別前往瑞士、莫斯科，和卡薩爾斯、羅斯托波維奇學琴。雖然受過大師的洗禮，杜普蕾心中真正的老師依然只有普力茲一人，由此也可見她保守、念舊的個性。

踏上藝術的不歸路

　　一九六一年，杜普蕾以一把一六七二年製的史特拉底瓦利大提琴在倫敦首度登台。翌年，她首度與管弦樂團合作，並參加逍遙音樂節，演出艾爾加的大提琴協奏曲。青春期對一位神童而言是相當危險的，此時，十七歲的杜普蕾雖然在演藝事業有了很好的起步卻也開始思索自己的定位與認同問題：「不演奏大提琴的時候，我到底是誰？」這個問題對每個天才型的演奏家而言都是非常要命的問題，杜普蕾卻在十七歲就有這樣的認知。（編按：杜普蕾在餘生近二十年歲月根本喪失演奏能力；失去大提琴，她的生命等於已經被剝奪）。就在這叛逆的歲月裡，她收起了大提琴，仔細思考著這個問題，但她終究找不到答案，因為大提琴已成為她生命的化身，少了它，她什麼都不是。

　　踏上藝術的不歸路，杜普蕾開始和鋼琴家柯瓦契維奇合作，並在EMI錄音。加上她的乾媽以「戴維朵夫」（Davidov）名琴相贈，更是讓她如虎添翼。到了一九六五年她與巴畢羅里合作錄下著名的艾爾加大提琴協奏曲時，杜普蕾已是舉世聞名的巨星了。一九六七年，杜普蕾與鋼琴家兼指揮家巴倫波因結婚。婚姻生活的第五年，演藝事業原本要邁向另一個巔峰的杜普蕾，卻發現自己得到了一種神秘的慢性病－多重硬化症。兩年內，這個可怕的疾病，剝奪了她的藝術生命，迫使她宣布退休。雖然當時她還有少量的教學活動，但已永遠無法拿起琴弓。病魔逐漸腐蝕她的身心，歷經十七年的折磨，一九八七年十月十九日，杜普蕾在倫敦與世長辭。

　　巨星殞落，只留下美好的錄音。想要了解杜普蕾曇花一現的藝術精髓，還是得從她的唱片著手。最近EMI發行的三張一套的CD「大提琴女傑，杜普蕾絕代經典」，收錄了杜普蕾極具代表性的錄音。內容包括艾爾加、德弗札克大提琴協奏曲、「唐‧吉哥德」幻想變奏曲，以及獨奏曲目，不失為樂迷一大福音。

二曲定江山弗札克與艾爾加大提琴協奏曲

　　EMI所發行的這套「杜普蕾絕代經典」專輯的第一張就收錄了兩首最具代表性的錄音w弗札克與艾爾加大提琴協奏曲。杜普蕾本身最喜歡的兩首大提琴協奏曲是德弗札克和舒曼的，其中尤其以德弗札克的大提琴協奏曲較為著名，錄音也較多。一九六五年二月，皇家音樂廳裡，一場原本由里昂納德‧羅斯（Leonard Ross）演奏的大提琴音樂會，演奏者因故缺席，主辦單位臨時通知杜普蕾代打。雖然陣前換將，卻大獲成功，當時在場的柯瓦契維奇稱之為「光輝狂喜的演奏」；指揮家沙堅特爵士也予以稱許。杜普蕾在這首德弗札克大提琴協奏曲中嶄露頭角。

　　然而真正讓杜普蕾名揚世界的應該算是她的艾爾加大提琴協奏曲。雖然杜普蕾自己也不願意讓別人認為她熱愛這首協奏曲勝過舒曼，但是打從她第一次演奏艾爾加大提琴協奏曲開始，世人就將她和這首大提琴協奏曲劃上等號。或許這也是種悲劇性的前兆（Tragic Foreshadowing）吧，杜普蕾把艾爾加的曲中那種帶著秋意的蕭瑟、悲劇的內省，和最後獲得勝利的整個心靈淨化過程表達得淋漓盡致，尤其是她漂亮的滑音和彈性速度，喃喃吟出悲劇性的主題；弦樂無限延展的餘韻，更是道出那無言的纏綿與哀淒。如此感人的艾爾加，似乎也預示她未來的悲劇性命運。

　　另外，這張錄音成功的靈魂人物還有指揮巴畢羅里。同是大提琴家出生的巴畢羅里爵士和這首大提琴協奏曲有很深的淵源，其實應該說他賦予艾爾加的協奏曲第二生命。因為艾爾加的大提琴協奏曲在首演時並未受到英國人的肯定，直到巴畢羅里演奏此曲才讓它再度受到世人的矚目。雖然巴畢羅里是個標準的浪漫主義者，也是一位自我意識很強的指揮，然而他卻非常尊敬獨奏者的詮釋。但他也嘗試過緩和杜普蕾的熱情與活力，但絕不會以自己為艾爾加的第二詮釋者自居，依老賣老：「有人說杜普蕾過分濫情……可是我偏喜歡她這一點，年輕的時候什麼都可以過分一點，不是嗎？等到老了想收斂都還沒得收呢？」杜普蕾為艾爾加的大提琴協奏曲錄下了不少錄音，包括三個現場、一個錄影，還有一個就是這套專輯中所收錄的杜普蕾與巴畢羅里在Kingsway Hall所錄下的唯一錄音室錄音。（EMI 7243 5 55527 2 3）讀者不妨與她在五年後（1970）與巴倫波因和費城管弦樂團合作的現場錄音做比較（CBS SMK 76529），雖然錄音的質感不及Kingsway Hall，然而這張杜普蕾自稱為「天鵝之歌」的錄音，卻充分展現她和巴倫波因的默契，注入了豐富的感情。

「唐‧吉哥德」氣走老克萊巴

　　在杜普蕾經典專輯的第二張裡收錄了理查‧史特勞斯的「唐‧吉哥德」幻想變奏曲和拉羅的大提琴協奏曲。杜普蕾和賽凡提斯筆下的唐‧吉哥德是否有類似之處？答案是肯定的，起碼在某方面而言，她戲劇性的脾氣，以及為理想奮鬥的執著，都是標準的唐‧吉哥德。這首「唐‧吉哥德」的錄音背後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原本，EMI安排杜普蕾與老克倫培勒合作演出的「唐‧吉哥德」，在1968年皇家節慶廳系列公演上做壓軸；不過，EMI的如意算盤打錯了。老克萊巴可沒有巴畢羅里的度量，他自認是史特勞斯的同儕，多少對於他所熟悉的音樂有所堅持。然而杜普蕾也是很認真的，她對音樂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於是，頑固的老克萊巴假病還鄉，音樂會因此停擺。所幸，EMI的老將鮑爾特爵士及時相助，接下老克萊巴的棒子，才使得音樂會順利演出。其實，早在老克萊巴回蘇黎世之前，就已經在錄音室錄過一段「唐‧吉哥德」了。而後來鮑爾特爵士和杜普蕾在艾比路錄音室（Abbey Road）排練時，並沒有刻意要錄音。他們原來也只是打算要全程採排一遍而已，當時的錄音燈並沒有亮，但是杜普蕾和鮑爾特爵士都卯足了勁彷如現場演出一樣（編按：「為錄音而演奏」和「為演出而演奏」，感覺上有很大的不同）。可是無意間卻有人碰到了錄音按鈕，意外的錄下全程。後來EMI的錄音師發現這捲帶子出奇的好，無論錄音、演繹皆屬佳作，再加上它記錄下杜普蕾鼎盛時期的錄音。於是決定發行唱片，但在製作過程卻發現，開始的一小節不見了。為了保持錄音的完整性，錄音師找出先前杜普蕾和老克萊巴在錄音室留下的錄音，剪接上去。老實說，除了一開始木管進來的時候有些突兀外（好像沒有預備拍的感覺），筆者實在聽不出「剪接」的那一點（據錄音師表示，應該出現在第五秒的時候）。不過最後錄下鮑爾特喊的那聲「Bravo」及團員鼓掌、擊譜架喝采都相當清楚，且富趣味性。無論如何，吉哥德先生的冒險精神充分表現在杜普蕾的戲劇性格上，我們實在應該慶幸EMI保存下如此佳片。

獨奏會與戴流士大提琴協奏曲

　　最後筆者要介紹的第三張杜普蕾專輯，其實大多是她較早期的錄音。收錄了不少知名的大提琴小品，最特別的該算是第十首，布魯赫的「晚禱」，這是杜普蕾在EMI所做的第一個錄音。直到杜普蕾臨終前，她仍然非常喜歡佛瑞的晚禱：「這首曲子是為贖罪日而寫的。耶穌基督被釘在十字架上，起先，他絕望；但最後卻看到一線光芒。」這些小品，包括舒曼的幻想曲、佛瑞的悲歌、聖桑的天鵝都成為杜普蕾晚年最美好的回憶。此外，本片還收錄她與沙堅特爵士的第一首協奏曲錄音僧y士的大提琴協奏曲，也是相當別緻，充滿年輕的活力。

　　藉由這套「大提琴女傑，杜普蕾絕代經典」專輯錄音，樂迷可以體驗到德弗札克大提琴協奏曲的奔放熱情、「唐‧吉哥德」的大膽浪漫、以及艾爾加的深思內斂。杜普蕾去世至今已經九年了，雖然她的藝術生命短暫，然而她對大提琴的熱情、執著，以及音樂的精神都將永垂不朽。